藍光
以《情史》為例試析馮夢龍的同志文學觀，兼敘明末三大同志小說
冯梦龙写作《三言》、《情史》时，已累积写作爱情小说的基础，至于写作《情史．情外编》，更使他具备深厚的同志文学素养[1]。冯梦龙希望写作一本包罗万象的爱情故事集，从章节命名能看出，他是有意识地依照「爱情对象」、「情感表现」来编排，以下照顺序兹举其中几例，以昭示性质：
情贞：罗敷、关盼盼、绿珠
具体事迹：罗敷拒绝使君调戏、关盼盼居燕子楼十年不改嫁、绿珠为石崇坠楼。
情缘：命运使然，或缘份巧合促成的姻缘。
情私：范蠡，书中引《吴越春秋》云：「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岁，能言。因名『女儿亭』。」即私通、私会之意。
四、情侠：红拂女、卓文君，即这些女子巨眼识英雄，与男子私奔的故事。
五、情豪：商纣、李白、秦始皇……选材多以男方为将领、帝王、名人，行事豪迈、胸襟开阔为主。
六、情爱：杨太真、李师师，女子因为恋爱而喜悦、快乐的故事，收录定义不甚明确。如〈杨太真〉故事说「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李师师〉故事说周邦彦为李师师填词〈兰陵王〉。
七、情痴：尾生，即为情而痴者，也有训诫人勿为情过痴之意，如〈陈后主〉、〈蜀王衍〉荒淫无道、沉迷女色，导致亡国等。[2]
……
后有情感、情幻、情化、情通、情报等直到卷二十四情迹类。诚如〈叙〉二江南詹詹外史[3]所云：
是编也，始乎「贞」，令人慕义；继平「缘」，令人知命：「私」「爱」以畅其悦：「仇」「憾」以伸其气：「豪」「侠」以大其胸：「灵」「感」以神其事：「痴」「幻」以开其悟：「秽」「累」以窒其淫：「通」「化」以达其类：「芽」非以诬圣贤，而「疑」亦不敢以诬鬼神。[4]
同性恋是爱情史上不少见的一部份，冯梦龙又以前面的分类，将情外类中的人物个别分类，并将小类写于章名之下，以及总目之中，兹列如下：
情贞：丁期
情私：俞大夫、王确等
情爱：向魋、龙阳君、安陵君等共十二人
情痴：郑樱桃、董贤、张浪狗
情感：襄城尹
情化：潘章
情憾：申侯、邓通等共五人
薄幸：弥子瑕、王韶
情仇：兵子、任怀仁
姊弟企宠不终：李延年、慕容冲
情报：张幼文
情秽：宋朝、秦宫等共四人
情累：王祭酒、朱凌溪
邪神：金氏子、张氏子（合传）
灵鬼：吕子敬秀才[5]
或许对冯梦龙而言，「情外类」是一个大类，格局比起其他先前的分类更宽，他所谓的「情外类」即男同志，可包括人类所有的情感。根据上面的分类，笔者认为，急子、公子寿故事若置入〈情外类〉中，小类归于「情贞类」应是没有问题的，只因两人故事录于《东周列国志》，而非《情史》，冯梦龙才没有做这样的处理。
情史氏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破舌破老，戒于二美。内宠外宠，辛伯谂之。[6]男女并称，所由来矣。其偏嗜者，亦交讥而未见胜也。闻之俞大夫云：「女以生子，男以取乐。天下之色，皆男胜女。羽族自凤凰、孔雀，以及鸡雉之属，文彩并属于雄。犬马之毛泽亦然。男若生育，女自可废。」呜呼！世固有癖好若此者，情岂独在内哉？而《孔丛子》载：「子上见卫君，卫君之幸臣美须眉，立于君侧。卫君谓子上曰：『使须眉可假，寡人固不惜此于先生也。』」夫至以须眉为幸臣，吾不知其情之所底矣。[7]
从〈情史类〉的后序，我们可以自冯梦龙引的俞大夫、卫君二人观点，看到冯梦龙对同志观念的开阔之处，他认为不论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自然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破舌破老，戒于二美。内宠外宠，辛伯谂之。男女并称，所由来矣。」），虽然他也笑说：「夫至以须眉为幸臣，吾不知其情之所底矣」；然而总归而言，他不但不排斥同性恋，其引述之语，如「女以生子，男以取乐」、「天下之色，皆男胜女。羽族自凤凰、孔雀，以及鸡雉之属，文彩并属于雄」更有为同性恋寻求正当理由，甚至于发扬光大之意。
明末诞生三本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同志小说，分别是醉西湖心月主人的《弁而钗》、《宜春香质》，以及崇祯年间醉竹居士的《龙阳逸史》。
《弁而钗》的篇名〈情贞〉、〈情侠〉、〈情烈〉、〈情奇〉章节皆依内容取名，可能受冯梦龙《情史》影响。《宜春香质》依〈风〉〈花〉〈雪〉〈月〉取名，〈风〉篇孙宜之因为浪荡无行，一良家子弟，最后屈死街头；〈花〉篇单秀言骗取谢公财物，等谢公没钱了，就将他一脚踢开，又改依傍铁生，不只靠他吃穿，还与其姬妾私通，最后单秀言终于被他先前欺骗的和生杀死。整本书旨在阐发如《情史．情痴类》、〈情报类〉、〈情秽类〉、〈情累类〉教化、报应的思想，与冯梦龙教化百姓的俗文学观很类似。《龙阳逸史》：则是一简短的同志史，将古今同志之事简要地网罗纪录，文笔结构俱无情史、弁而钗、宜春香质好，然而胜在收罗众多。
我们可以猜测，冯梦龙作为明代一影响力大、著作质量与数量俱为一流的大作家，他的同志文学或许成为楷模，对后来的明末三大同志文学发生了影响。
附录：
醒世恒言第十卷
后来桑茂自称郑二娘，各处行游哄骗。也走过一京四省，所奸妇女，不计其数。到三十二岁上，游到江西一个村镇，有个大户人家女眷留住，传他针线。那大户家妇女最多，桑茂迷恋不舍，住了二十余日不去。大户有个女婿，姓赵，是个纳粟监生。一日，赵监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见了郑二娘，爱其俏丽，嘱咐妻子接他来家。郑二娘不知就里，欣然而往。被赵监生邀入书房，拦腰抱住，定要求欢。郑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来。赵监生本是个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竞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裤裆。郑二娘挡抵不开，被赵监生一手插进，摸着那话儿，方知是个男人女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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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代同性恋文学另一个重大的发展是原先散见于经史子集中的同性恋故事、诗文被汇编在一起，具代表性的有冯梦龙的《情史．情外编》……而同性恋作为人的一种情感，也就进入作家的文学视野。」见矛锋：《同性恋文学史》，页86。
[2] ［明］冯梦龙编：《情史》，页7-134，即〈总目〉。
[3] 此人通常被认为是冯梦龙的化名，即本书自序。
[4] ［明］冯梦龙编：《情史》，页4-6。
[5] ［明］冯梦龙编：《情史．总目．情史类略卷二十二》，页117-121。
[6] 《逸周书‧武称》：「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战国策‧秦策一》：「美女破舌。」鲍彪注：「破，坏其事。舌，指谏臣。」即美女或美男皆会使得君王沉迷美色、不听谏言之意，晋献公亦曾听荀息建议，献美男给虞君，轻易攻下虞国。内外宠，前已引杨伯峻注《左传》语论述。
[7] ［明］冯梦龙撰：《情史类．略卷．二十二．情外类．情史氏曰》，页2186。
